#漳州头条# 陈坤玉《斗戏轶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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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“龙海作家”公众号



斗戏是民间的习俗。




听上辈人说，浮宫圩七月初七普度日演七棚（台）戏，白水营圩旧田厝七月十一普度日演十一棚戏。
这圩即集市之地。城市有城，天天有市场交易，规模大，够繁华。圩则隔三差五才有圩日，才会赶集，可见规模不大，不够繁华。
旧田厝只是白水营圩的一个角落，顾名思义，即田里盖起的房屋，与后起的新田厝相对而名，不成街道，自成片区。西面都是稻田，北面隔着一条港，南面隔着一条港，东面挨着一条土路与新田厝相邻。土路北端一座三板桥，连着桥子头街，土路南端一座宝里桥，过了桥就是漳浦老县境了。就这么一片旧田厝，只有二三十户人家，不过几乎家家门前户边都有一块红砖铺成的大埕，大约是当年的晒谷场吧，特别是靠稻田的西面，大埕接着大埕，从北面一直连到南面，若要并排挨着搭上十一个小戏台，估计还挤得下。真挤不下的话，南面人家的大院里，东面人家的土埕上，也可以搭几个戏台。遥想当年，全白水圩上的人，包括圩外附近的人，都赶到这里看戏，那普度之夜，可真热闹呀！



闽南城乡迎神赛会，大都有这样同一天同一个场地聘请几个戏班一起斗戏的。戏台或一字儿摆开，或对台而摆。有京剧大班，唱北管；有七角戏仔，唱南管；有子弟戏班，唱歌仔戏；有掌中木偶布袋戏，傀儡戏，纸影戏；八仙过海，各显神通。哪边的戏精彩，观众就往哪边涌。哪台戏的观众多，那戏班就赢了，那掏钱聘戏的主儿也光彩。反之，则戏班和雇主都没面子。于是雇主不断加油，赏红包，戏班猴子齐天七十二变，花样百出，这戏就斗起来了，越闹腾越火爆，观众的情绪越热烈，雇主、戏班越兴奋，当然最高兴的是戏班的班主，斗戏赢了，订戏的就多了，戏价也长上去了。
一般说来，京剧大班的武功最好。有在台上叠起十三只桌椅，把戏台的顶篷掀掉，演员站上去，胳膊弯夹着鸡蛋，从椅子上翻下来，鸡蛋不破的；有真刀真剑对打，铿锵作响，火花闪闪；有把脚勾在戏台横梁柱子交叉处，倒挂身子，头脸朝下，甩着鬃仔绕着圈子不住地晃荡。角美寮东子弟戏班的老生演员李金朝，在白礁与台湾歌仔戏班斗戏，一口气连续甩鬃一千多下，那台湾歌仔戏著名老生林台北扛不住了，一下台就吐了血。



歌仔戏往往以文取胜。眼看观众都涌到京剧大班那边看武功去了，邵江海不慌不忙，拿起那把月琴，带上一把椅子，在台中坐下，腹内滚，脱口秀，唱上一段女人十月怀胎歌，或者赌徒、鸦片鬼仔歌，生动机趣，就把观众吸引过来了。这靠的是真功夫，当然也有出馊主意的。当年演彩旦的多是男演员，像“金宝升”戏班的大头旦，演着、演着故意把裤带扯断了，台下观众一片哗然：“彩旦掉裤子了，彩旦掉裤子了！”于是潮水般地涌过来，看大头旦出丑了。这虽然一时也解了台下人少之虞，但终究是不值得称道的。

戏班还在装扮上铆足了劲。下楼子弟戏“咸草班”最初演出《山伯英台》时，山伯是穿西装、打领带、戴礼帽、执文明棍的。西裤需两条佩带，开始用稻草编，金灿灿的，但不结实；改用咸草编，结实了，但色彩不鲜艳；干脆用银链子，后来把金链子也用上了。
海澄竹马子弟戏则在布景装置上下功夫，戏台上布置厅堂需要屏风，这演员说我家里有竹屏风，那演员说我家里有木屏风，一家一家去选，最后把一座镶嵌有水银玻璃四季花鸟画的屏风挑来用上了。



乐队也不甘落后，耍着花样招徕观众。有一个人手脚并用，打板鼓、敲锣又打钹的，有用鼻孔吹笛子、吹洞箫的，有把月琴背在肩上反着弹的，还有把二胡顶着脖子横着拉的，技术难度高了，看着新奇，演奏效果不见得好。

戏班斗戏也讲规矩。什么时间开台，彼此约定，来个信号，同时出戏。什么时候结束，先发信号，给个回应，同时收场。但雇主喜欢热闹，演出经常通宵达旦，演员由于太累，有的会在台边眯一会儿。轮到他上场了，同事催他，他猛醒过来，一蹦上场，糟了！由于戏台紧挨着戏台，他上错台了。怎么办？慌忙溜下台，回头上正台。这种事没少出过，成了斗戏的一大笑话。
我忽然想，这么多台戏挤在一起演，聘戏的究竟是爱看戏，还是爱热闹呢？应该是各有所爱，或兼而有之吧。我又想起一句话，外行看热闹，内行看门道。但对于戏班来讲，作为行内人，必须当内行，入门道。因为只有当内行，才能在行内站住脚，只有入门道，才是生存之道。



斗戏就是竞争，争强好胜，促进创新，推动了艺术的发展，加快了戏曲的进步。就说舞美吧，服饰越比拼，越精致。小梨园班“金瑞春”学京剧大班“金漳”“正吉”，班主舍得花本钱，专门到上海定制戏剧服装，材料好，体式巧，做工精，带动了各个剧种大小戏班的服饰规范和更新。布景越比拼，越新颖。起初只有一桌两椅，继而请福州师傅画布景，进而造机关布景，创电光布景，争奇斗艳，焕然一新。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，越练越强。大提琴铜管乐，进入了戏曲乐队。剧本文学由幕表改定型，更加精炼生动，先声夺人。馊主意低级趣味剔除了，代之以喜闻乐见、雅俗共赏的艺术享受。雇主在斗戏实践中也变得精明了，不再满足于热闹，依旧聘请十一台戏，保持了节俗的隆重和喜庆，但一天一台，连续演出十一天，只搭一个台，却大大提高了看戏的效能。仔细看过十一台戏，观众评起戏来，也更加全面与公平。
你说斗戏好不好？扬其长，去其短，不失为促进艺术进步的好办法。现代各级戏剧会演，不正是民间斗戏习俗的延续和提升吗？





作者简介：
陈坤玉，龙海白水人，漳州市外经贸局退休干部，曾在龙海市芗剧团、文化馆、文化局工作。系福建省戏剧家协会会员，出版《说书评戏》一书，作品散见《剧谈》《福建艺术》《福建文化报》《闽南日报》等报刋，曾应邀编辑《龙海芗剧丛书》《龙海芗剧唱腔选段》《龙海现代小戏选》，编注《漳州老剧本》等。